·“VR临终问答会”是一个匿名性的虚拟聚会,虚拟化身们在这里讨论他们最沉重的负担,死亡。 类似问答会始于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时。
·“对死亡的认知是必要的,但大规模的死亡加上缺乏哀悼,让整个社会都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,这些人所做的是将内心深处深深的痛苦用语言表达出来。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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玛特(Matte)在得知丈夫泰德(Ted)只能活几个月后,在 VR(虚拟现实) 中向陌生人讲述了这件事。
这位 62 岁的退休人员在 2021 年买了一个VR头显,开始只是用作社交和娱乐。但当丈夫泰德患了癌症后,为了照顾他,玛特的日常生活范围逐渐缩小,VR头显让她可以在虚拟空间中环游世界。但在第32轮放疗失败后,一位医生告诉玛特和她的丈夫,是时候放弃治疗了。
在那之后,玛特依旧会使用VR设备,尽管她对娱乐功能已经没了兴趣。当她查看 VR聚会列表时,一个活动引起了她的注意:“VR临终问答会(Death Q&A)”。
据科技媒体《麻省理工科技评论》报道,“VR临终问答会”设置在一个虚拟会议室,每周一小时,围绕着与死亡的斗争展开,参加者用鲜明的卡通形象作为虚拟化身,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感受,在那里,人们罕见地与陌生人真情流露。问答会会讨论癌症诊断、婚姻往事,分享父母和朋友的宝贵记忆,讨论童年创伤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正视自己的死亡。
尽管大部分人都觉得VR只能打游戏,但像玛特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地开始戴上VR设备,谈论日常生活中的伤痛。参加VR临终问答会的人正在建立一种新的社交方式,比线上会议或者论坛更加直击人心,并且摆脱了社交网络的束缚。在虚拟现实技术的帮助下,这种类型的面对面让交流变得更加深刻。
问答会的主持人汤姆 ·尼克尔(Tom Nickel)表示:“我们在 VR 中建立的这些关系可能会变得非常亲密、深刻,因为我们的生活并不依赖彼此。在VR世界中不需要起床、打扮,只需要倾听。这里是很多人最后的依靠,特别是疫情期间,孤独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甚。”
玛特(Matte)和她的丈夫泰德(Ted)。
“关于死亡,我想说......”
进入问答会,参与者会来到一个虚拟的西藏佛教寺庙,周围是来自现实世界的墓地的图像。开始前主持人会以一种温暖、亲切的声音询问是否有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分享。
80%的人都用VR设备参加,戴上它可以近距离听到参加者们颤抖的声音——就在耳边窃窃私语,有笑也有泪。
玛特在得知丈夫很快就会去世后,参加了她的第一次临终问答会。在玛特分享之后,有几个人举手表示同情,并分享他们是如何从失去配偶的悲痛中恢复过来的。
“关于死亡,我想说......”,无数参加者这样讨论着,问答会让这些人敞开心扉谈论他们一直回避的心结,有无数相同经历的人相互鼓励。
在问答会上,玛特遇到了生活在肯尼亚的38岁男子保罗·怀亚基(Paul Waiyaki)。玛特说,他现在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之一。她说:“就像回到幼儿园的时候,对某个人直说——‘嗨, 我想和你做朋友。’现实世界的成年人不会这样交流,但在虚拟世界中,我们可以做到。”
怀亚基说,他没办法接受妹妹的死亡,直到他遇到VR。他说:“在我们的社会中,男人不可以被人看到自己崩溃。但在问答环节,我放下了包袱。我能够哀悼,能哭出我以前没有哭过的眼泪。这很痛,但我能感觉到伤口在愈合。”
类似的问答会、告别会只是EvolVR每周提供的约40个VR现场活动中的两个。EvolVR是汤姆 ·尼克尔(Tom Nickel)在儿子杰里米·尼克尔(Jeremy Nickel)的支持下于2017年创建的虚拟社区,他说:“人们感觉他们真的通过 VR聚在了一起。”
汤姆 ·尼克尔(Tom Nickel)和他的虚拟化身。
疫情中人们需要地方来谈论死亡
这些问答会都始于2020年初,新冠疫情开始的时候。疫情还引发了心理学家所谓的“死亡突出”浪潮——人们意识到死亡不仅是可能的,而且是不可避免的。
这使得人们比以往更加需要社交和倾诉,汤姆 ·尼克尔说:“新冠肺炎的预防措施,导致病床上的告别被取消。人们失去了很多,他们需要地方来谈论、缅怀。”
汤姆 ·尼克尔是一名癌症幸存者,多年来,他作为临终关怀护理人员帮助病人和家属。这段经历让他可以温和地主持关于死亡的问答会、告别会。
哥伦比亚大学专门研究心理创伤的精神病学家埃琳娜 ·李斯特(Elena Lister)说,对死亡的认知是必要的,但大规模的死亡加上缺乏哀悼,让整个社会都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,“这些人所做的是将内心深处深深的痛苦用语言表达出来。 ”
李斯特表示,大约10%的丧亲者在社交上存在严重的孤僻和绝望,无法恢复正常生活。疫情为悲伤创造了肥沃的土壤。她说:“葬礼本来是面对失去,融入新生活的过程,但两年来,我们无法在一起拥抱、哭泣。经历新冠后,人们实际上会更回避讨论死亡。”
这些失去亲人的经历可能会导致社交孤立。汤姆 ·尼克尔说,失去亲人的人会不断谈论自己的悲伤,但过了一段时间,其他人就不想听了。临终问答会将麦克风递给这些痛苦的人,这样的活动可以促进当事人从创伤中恢复。
李斯特说,通过虚拟化身分享故事给虚拟的人,创造了一层数字面纱,让人们变得诚实和脆弱。
“VR临终问答会”是一个匿名性的虚拟聚会,虚拟化身们在这里讨论他们最沉重的负担,死亡。
VR让老年人不再孤独
VR告别会和问答会参与者的年龄各不相同,但大多数都在30岁以上,很多人都超过了60 岁。VR对老年人的特别吸引力是显而易见的。
一位问答会的常客说,他在2020年心血来潮买了一台VR设备。那一年,他和病重的奶奶住在一起。他看着奶奶的世界缩小。“从房子的边界开始。病重的人,他们的世界会越来越小。”他说。
于是他问奶奶:“想去太空行走吗?”
他们尝试了NASA的一项VR服务,可以从国际空间站看到地球。他的奶奶很喜欢,因为她从未离开过这个国家。直到去世前,她通过VR中渲染的沉浸式体验,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风景,甚至包括火星的部分地区。
在问答会中,很多人是身患绝症或终身残疾的。VR可以提供一条通往友谊的道路,打破人们的身体限制,帮助老年人避免孤独,让他们在虚拟世界中重新年轻了一次。
不过,VR的匿名性也带来了一些风险,尽管人们在问答会上做出了会走出悲痛的承诺,但这依旧让李斯特感到紧张,她表示人们在极端悲痛的情况下参加聚会交流,会有自杀的风险。
“临终问答会”这个名字尤其能吸引处于危机中的人。去年9月, 一次死亡问答活动在接近结束时,一个穿着酸橙色衣服的虚拟化身向汤姆·尼克尔表示,几周前他曾试图自杀,并在这个决定中找到了极大的平静。但最终他决定活下来,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有趣。他现在的问题是:“接下来,我该怎么办呢?”
汤姆·尼克尔立即采取了行动,联系了其他自杀幸存者,并询问这个年轻人能否在问答会结束后一对一地交谈。
汤姆·尼克尔说,当一个参与者分享了一些让他担心的事情时,他会问自己这样的VR集会是否安全。除了在临终关怀中心工作,他此前还在加州职业心理学院担任继续教育主任,参加并帮助开发了关于自杀意识和反应的研讨会。但他表示,现在这些培训因为VR的存在,需要进行进一步的更新和反思。
“我认为我能做到的就是提供一种日常的、不加评判的、不试图拯救任何人的交流。”他说。
当聚会上的虚拟化身看起来“摇摇晃晃”,像是本人在现实世界发生了一些事时,汤姆·尼克尔会给他们发短信,并提供自己的邮箱。
李斯特同意,任何表达自杀想法的人都需要经过高度训练的专业人士不断支持,才能走出伤痛。任何在虚拟世界的创伤恢复工作,都需要“充分了解如何联系这个人”——尽管有时候即使亲自去,可能也帮不了什么忙。
VR中也没有更有力的自杀预防工具,如持续监测和身体约束。李斯特说:“如果有人亲自来找我,说他们有自杀倾向或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,我会十分犹豫是否让他们离开我的办公室,除非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确保他们的安全。 ”
坦然面对死亡
在泰德病后的几个月里,玛特告诉朋友,丈夫的声音逐渐变得虚弱,人也从原先的健壮变得瘦弱。然后,在泰德去世的前两晚,他突然醒来,精力充沛,问妻子是否可以点外卖。
他睡了一整天,没吃东西也没吃药,这让玛特很害怕。那天晚上,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吃猪肉炒饭,泰德吃得比几周来都多。
这是他最后一顿像样的饭。泰德于 2022 年 6 月 11 日去世,享年 77 岁。
玛特决定参加临终问答会,代表泰德与大家告别。她说:“我都有点惊讶自己可以去参加。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戴上VR设备。” 那天晚上告别的人数翻了一番,人们说他们是来支持玛特的。通过几个月的聚会,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是泰德的老友。
玛特告诉他们泰德去世的过程,以及他们在临终关怀中心聊了什么:“我说会没事的。我知道他是爱我的。我也深深地爱着他,我可以接受他的死亡了。”
在泰德去世一个月后的问答会上,玛特说她连续四个晚上都睡得很好。三个月后,她分享了在没有泰德的情况下处理耳痛的沮丧。而这相同的经历,使得一位第一次参加问答的人一边啜泣,一边谈起一年半前丈夫的去世。玛特邀请她参加了当晚的告别会,并在之后留下来安慰她。
现在泰德去世已经六个月了。玛特觉得自己到了一个转折点。她说自己那如坚冰的悲痛正在融化。她仍然会每天花几个小时在虚拟现实中度过,有时候会进行冥想,或者和朋友一起玩游戏。但她的周二仍然被临终问答会所占据。
玛特承认,临终问答并不适合每个人。她说,她的好朋友曾质疑这种聚会是否过于狂热。但在 VR 中分享悲伤,谈论自己的改变,让她觉得十分温暖。
“说实话,那感觉就像一条温暖的毯子。我不知道如果没有VR问答会,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。”玛特说到,或许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巴赫的作品名《Come,sweet death(来吧,甜蜜的死亡)》一样,通过VR问答会,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死亡这件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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